第二天清晨下了一场大雨。那雨密得几乎不断线。朋友恐怕没法儿来了,可是王福水并不觉得扫兴。他们会来的,晚几天就晚几天。他的心情仍然极好,甚至想起那些写小说的朋友正着迷的一本拉美小说;那里面写到的一场大雨,说是雨太密了,河里的鱼直接从雨里游进了人们的家里。
不过那雨很快就停了,雨一停,他就去梨园装箱。他要做一个勤快的果农。下午,他用平板车拉着装好箱的梨去验梨点交梨。大雨过后的路泥泞湿滑,王福水脚底下磕磕绊绊,小车歪歪扭扭,可还是把车拉到了验梨点。
验梨点上十几个小青年正快活地说说笑笑。王福水看了看,几个验收员前面都有人在交梨,唯有春荣那儿空着。犹豫了一下,还是架起车朝她拉过去,可快到跟前又停下了,因为他看见宝财也拉着车朝春荣而去。王福水听说了,宝财娘前些日子托人去她家说媒,她一听,当着媒人的面就摔门帘子走人,临走还说了句:“恶心!”人们说到这事儿时,口气里是带着不赞成的。村支书王长寿的老婆就说:买卖不成仁义在,怎么能对媒人这样!
宝财搬了一箱梨放到春荣面前,嘻皮笑脸地说:“请多关照。”
春荣却沉着脸说:“你让他们去验。”
宝财还是涎着脸说:“我跟她们没交情。”
春荣不耐烦地重复了一句:“你让他们去验。”
宝财仍是笑嘻嘻地说:“咱俩可是从小学一直到初中的同学。”
僵持了一会儿,见宝财就是赖着不走,春荣指着他车上压在下面的一个箱子说:“那好,搬过那箱来。”
“啊?最底下的?太难搬了,你想累死我呀?”
“就那个。”
“为什么?都一样的。”
“你终归要卸车嘛。”
打开箱子,她把有黄粉虫的、缺梨把的、有黑沾的都挑了出来,箱子里的好梨只剩了半箱。
“怪不得不让验这箱,”她讥讽地说,又指了一个压在底下的梨箱,“把这箱搬过来!”
又验了两箱,一样的掺假。春荣不凉不热地说:“怎么着?咱们是接着验,还是你自个儿倒箱去?”
“春荣,我这可是五十箱呀。”
“都得倒。”
“咱来个君子协议行不?你做上记号,长岭往上交时,若验到我的打回来,我保证承认,包退包换。”
春荣不再接他的话,却抬起手指着一堆有黄粉虫的梨问:“看见这堆梨没有?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你跟这堆梨差不多。”忽然间转过头去朝旁边招招手,“王叔验梨呀?来,我给你验!”再转回头来对宝财说,“你看着办吧,想在这儿交,一边儿倒箱去,要不然就到别处去交。”说完,也不等宝财再开口,就上前去帮王福水把车拉过来。
王福水赶紧抢着搬了一箱梨放在春荣的验梨桌上。
春荣一边打开箱子一边低声说:“叔,看你出的这一头汗!”
王福水就用袖子在额头一抹:“刚下过雨,路滑,太阳又毒,晒死个人。真是雨后的太阳后娘的巴掌呀。”
春荣看了他一眼,又低下头轻声说:“有时候亲娘的巴掌也够毒的。”说完,脸却腾地一下红了。
王福水就有点窘,没接话。
春荣也默默地验梨。到一箱梨快验完时,才又淡淡地说:“叔,我听说昆曲里不光是‘春光满眼万花妍’,也有《林冲夜奔》那样的刚强段子。”
“是啊,再怎么蒙冤受屈含辛茹苦,终是一条汉子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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