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平西装革履站在门口,神色有点疲惫,看样子是找了不少地方,从沐蓁那里问到这里来。他身后停着予舟的车。昨晚下过雨,这画室外面长满茂盛夹竹桃,枝叶上沉甸甸的都是雨水,累累地垂在夹道两侧,地上的水泥板也湿透了,我穿着画画专用的衣服,薄薄的旧t恤,冷得我整个人都缩起来。这辆车是予舟上班的房车,纯黑色,车身长,车漆像钢琴烤漆,光滑如镜,车窗严丝合缝,十分冷漠地等在院子外面。我慢慢走过去,不小心撞到院门口的夹竹桃,头顶的枝叶全部摇晃起来,如同下了一场暴雨。我来不及躲闪,整个人淋成落汤鸡。车门打开了。予舟迈下车来,揪住我手臂,把我拎上车去。“看看你这鬼样子。”他语气冷冷地把我推在座位上,脱下外套,劈头盖脸地扔下来。我饿得很,他外套又重,被砸懵了,整个人躺在座位上不想动。卫平也上了车,递了毛巾过来,予舟把我拎起来,胡乱地擦我的脸和头发,我鼻子都快被他擦掉,脑子被揉成浆糊。我皮肤薄,随便一擦就像要破皮,耳朵被揉得发起烧来,予舟没照顾过人,黑着脸十分不熟练地替我擦头发,看我怔怔地看着他不说话,更加凶声凶气:“看什么?”“饿。”他皱起眉头,仍然是很凶的样子,叫卫平:“有吃的没有。”卫平从冰箱里拿出饮料之类,被他扔到一边:“下去买,不要冰的。”车停在路边,我披着予舟的外套,盯着司机的座椅靠背发呆。予舟冷着脸,这次他应该找了我挺久,所以更加生气,车里没开灯,他鼻梁挺直,眼睛沉在黑暗里,一言不发,显然在生闷气。卫平买上来粥跟面点,明明可以直接交给我,予舟越是不会做事,越要做,抢过去,又塞到我手里。“看什么看,还不吃。”他生气的时候眼睛像狼,耀眼得吓人,冷冷地威胁我:“等会再教训你!”我在他的威胁中喝完半碗粥,知道再吃下去会胃疼,不喝了。予舟大概以为是因为不好吃,顺手尝了一口,骂卫平:“买的什么东西,这么难吃。”卫平已经习惯他暴君般性格,点头说:“下次不会了。”车里又安静下来。这地方很偏,离家里有点远,我吃完东西,困得很,在座位上找了个合适的姿势,蜷起来睡觉,予舟还有脾气没发完,对我睡觉很不爽,又不想叫醒我,开始找其他人的麻烦,骂司机:“空调打这么低,过冬吗?”司机也怕他,默默调高温度,卫平把窗帘都拉上,我用予舟外套盖住脸,闻见他衣服上海洋调的冷香味。车走得很平稳,间或停下来等绿灯,我的耳朵贴在光滑的真皮座椅上,仍然在一阵阵地发烫。从外套的间隙,可以看见坐在我身边的予舟的衬衫腰部,领带的尾端是深蓝色,他的腰在衬衫中仍然窄而笔直,看过的文件垂下来,他似乎也累了,看得很慢。我知道他找了我很久。我知道他在这过程中设想过无数可能,所以他才会这么生气。但我仍然很冷。我想起我为什么要去画画了。因为只要离开那张画绢,我眼前浮现的,都是叶修羽的脸。予舟书房的那个视频,始终像一枚锋利的冰核,横亘在我的胸口,我无法咽下去,却也没有胆量问出来,我只能留它在那里,日夜不停地散发出冰冷寒气,我就在这样的寒冷中苟且偷安。予舟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,他什么也不知道。车又停了下来,我知道快到家了,瑞瑞一定在家等我。“予舟。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叫他。“嗯?”他抬起头来,疑惑地看着我,他的眼睛漂亮得像星辰,以前我常觉得,只要被这双眼睛注视着,就什么都不重要了。我伸出手来,抓住了他的衬衫。他刚侧过身来,我就欠身起来,伸手抱住了他。薄薄的衬衫下,予舟的身体修长而结实,无论什么时候,他身上总是温暖的,我的胸口可以触碰到他的心跳,他的胸腔里像藏着一轮跳动的太阳。我贪恋着这点温暖,像可怜的乞丐。予舟怔了一下,然后伸出手来,也抱住了我。“怎么了?”他轻声问我:“有谁欺负你吗?”这对话像是十七岁。我把头埋在他肩膀上,温热的眼泪一直涌出来,我喉头发紧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求求你。不要伤害我,予舟,求求你。因为我是这样毫无防备地信任你,因为我正把自己的心脏交到你手里,你可以轻而易举地碾碎它,就像开一个玩笑那样轻松,只要你愿意。不要伤害我。我不再是十七岁了,予舟。我的伤口不再那么容易愈合了,我的自尊开始长出锋利的爪牙,它日夜不停地撕咬我,我常觉得这样孤独,却无人可以言说。不要逼着我逃离你。予舟。求求你。柔软到家时是早上七点,花园里露水重,仍然很冷,瑞瑞还在睡觉,我一身的颜料味,先去冲了个澡,差点在浴室就睡着过去。从浴室出来,予舟虎视眈眈站在门外,大概我刚刚在车上的样子吓到他,他没有继续找我算账,但以我一贯经验,这件事也没这么容易过去。我走到他面前,他也低头看着我。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常让人觉得无法接近,因为神色太冷,眼神又太有压迫力。我抬起手来,摸了摸他鬓角。漆黑发丝光滑而冷硬,真是个坏脾气的人。其实我猜他也一夜没睡,沐蓁的画室很偏,沐蓁行踪飘忽,他没那么容易找到我。“要睡觉吗?”我问他。“还有工作。”“我知道。”我轻声说:“就睡几个小时,好吗?”他抿着唇,眼睛安静看着我,过了几秒,才回答说:“好。”卧室里黑暗而安静,予舟连睡衣也没换,纪家是典型的传孙不传子,予舟毕业时,纪家老爷子就已经快七十岁,时间太赶,要学的东西太多,他有一段时间一天只睡四个小时,持续了快一年。我在床上翻个身,听见予舟的呼吸声。他已经睡着了。黑暗中,他的五官像沉默的雕像,我伸出手来,轻轻碰了碰他的脸。手指下的眉心仍然锁着,二十四岁之后,予舟常常这样,睡着睡着,就皱起眉头来。我记忆中那个肆意妄为的少年,就这样越来越不爱笑了。所有人都敬他,畏他,所有人都当他是刀枪不入的大魔王,决定交由他做,成败也由他来背,没人记得他年轻时笑起来的模样。要是我有一天撑不下去了,怎么办呢?我的予舟,我倔强而沉默的纪予舟。谁会知道他坚硬鳞片下也藏着柔软血肉,谁会在一次次被冷漠刺伤后,还像第一次遇见一样对他笑呢?谁会来催他睡觉呢?一觉睡醒,仿佛重新活过来,瑞瑞坐在床边地毯上,借着一盏落地灯的光在玩拼图。“瑞瑞,把灯打开,太暗伤眼睛的。”我叫他。瑞瑞惊喜地抬起头来,爬到我床头来,肉肉的小手趴在床边,黑葡萄眼睛转溜溜地看着我。“爸爸,你醒啦?”我笑起来,伸手揉揉他头发。“什么时候啦?”瑞瑞蹬着小短腿,想要跑去客厅看表,跑到一半,又跑回来,抬起手腕,看着自己手腕上圆乎乎的手表。“下午五点啦。”我牵住他的手。“这手表谁给你的呀?”“卫平叔叔。”“瑞瑞,去给爸爸把窗帘拉开好不好?”瑞瑞个子不高,落地窗帘厚且重,他用了吃奶的劲才拉开一小半,夕阳的光倾泻进来,天色仍然很亮,天上都是红色的火烧云。我伸了个懒腰,觉得整个人像重新活了过来。瑞瑞这两天都跟着保姆,也很乖,没有吵着找我,而且家庭教师也过来表扬他,我决定好好奖励他,让他说晚上想吃什么,我自己来做。其实家里厨师做的菜远比我好,还是予舟从纪家老宅里带出来的,做的菜无论卖相也好,营养也好,都是无可挑剔的,南北菜系都能做,还能做可爱的面点哄瑞瑞玩。但瑞瑞是小孩子脾气,总觉得我做的比较好吃,我做饭的时候他常跑过来看,我担心他在厨房乱跑,弄了张餐椅过来,把瑞瑞放在上面,给他一个固定的观赏位置。说到小孩子脾气,其实有个人也是其中翘楚。我一边等汤煲好,一边打予舟电话。被卫平接起来,我有点惊讶。“林先生,”他向来对我有礼有节:“纪总正在和人谈事。”“好的,你帮我问下他晚上要不要回来吃饭。”卫平迟疑了一下。“纪总晚上有个应酬,比较重要……”他正说话,那边忽然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,听这声响应该是予舟。“谁的电话?”予舟不耐烦的声音响了起来,电话被抢了过去,不知道卫平说了什么,他的语气稍微耐烦了一点:“林湛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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