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声音再小,云雾老人还是听到了,他冷冷抬眼看了他们姐弟一眼,却没说话。马车驶了良久,终于停了下来。有仆役过来抱了韩乐,一个自称叫连翘的小丫环过来,领着韩笑姐弟到一小屋里安顿好。待他们收拾安置妥当,稍做休息,连翘又给布了晚饭,吃完之后,她领着韩笑走到近小屋的一个院落前:&ldo;韩姑娘,神医先生在此等你,你弟弟我会代为照顾,别担心。&rdo;韩笑点头谢过,抬眼一看,这院门口有个匾,写着&ldo;岩筑&rdo;两个大字。云雾老人已经站在院门处等着韩笑,他告诉她,这里面住的是百桥城城主聂承岩。韩笑心里一动,她敬仰的大人物,一直未得见着庐山面目,如今只近在咫尺。&ldo;从此刻起,阿岩就是你的主子。&rdo;云雾老人显然吸取了余嬷嬷的经验,他掏出张卖身契来,韩笑仔细看了,痛快的签字画押。她为奴为仆许多次,这一次却是有些激动的,她的主子,可是聂承岩啊。只是外传聂承岩建百桥城是与云雾山对立,可如今看来,云雾老人也姓聂,且一口一声阿岩,想来应是关系匪浅。&ldo;你的主子死的那天,便是你带着弟弟下山的那天。&rdo;这是云雾老人的条件,韩笑不疑有它,用力点头。可老人接下来又说:&ldo;今夜是阿岩的生死夜,他若能熬过今晚便能活。&rdo;韩笑的心一下凉了半截,聂城主将死?原来弄了半天,她真的又是被用来冲喜的?不是说不论病得多重,只要云雾老人愿意治的,都能救活吗?韩笑直视着老人,虽然心里慌乱又紧张,但还是直言不讳的问了:&ldo;神医先生,我弟弟的病你还没看呢,真能治好吗?&rdo;&ldo;百桥城崔、李、陈、王四位大夫都与我说过你弟弟的病症,我若没把握,不会让你上山。&rdo;老人把韩笑的卖身契折好收起,说道:&ldo;你弟弟的病需慢调缓治,这需要时间,所以只要他能留在云雾山上,便是死不了。&rdo;韩笑明白这言下之意,若聂承岩活,韩乐便有机会活,这是以命赌命。可是再渺茫也算是有希望,而韩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。她冲老人点点头,表示接受了,其实她心里也明白,她们姐弟俩是弱势一方,接不接受都只能如此。于是老人领着韩笑进了院子,院子很大,连进两层,这才到了主屋院落。这院落里站着几个仆役模样的,还有几个儒装背着医箱的似是大夫,见到老人都低头叩首行礼。老人没看他们,只在主屋前站定了。一个大夫模样的过来把一只医箱交给韩笑,嘱咐道:&ldo;姑娘,公子的毒从戌时会开始发作,你得把这箱里浸了药汁的布巾卷起放他嘴里,以免他伤到齿舌。香是提神助气之用。他的外伤已无碍,其它该用的药都已用过,你一人守着,请多费心。&rdo;韩笑有些慌了,又是毒又是伤的,居然独留她一人守着?她急忙问:&ldo;我一个人吗?可万一有些突发的病症,我不知如何处置……&rdo;&ldo;姑娘,公子的伤和毒,能用的药都用尽了,今晚是生死夜,他撑过去便有生机。我们都在院子里候着,真有急症,你唤一下便是。你切记,不可让他睡过去。&rdo;生死夜!她的机会只有一夜!韩笑转头望向云雾老人,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一点心思,他只对韩笑道:&ldo;进去吧。&rdo;韩笑僵着腿,暗自咬牙,迈进了那道门槛。生死之夜(修文)屋里很暗,厚厚的缦纬将屋外的黄昏暮色挡了个严严实实,屋角点着蜡烛,白茫茫的光在屋里投下了阴影,压得气氛诡冷。空气中弥漫着药膻味、血腥味以及汗臭体味等等,浓重的味道刹时让韩笑有些喘不过气来,她强忍着掩鼻的冲动,慢慢朝里屋走去。她听过这么多传奇故事的聂承岩聂城主,她马上就要见到了。可是这般见面的情形,韩笑不知自己心里该是欢喜还是难过。里屋跟外间一样暗,气味更重,屋里温热,原来是在四角点了火盆子。兴许是为了方便施救,床被挪到了屋中间,四周全无隔物,床上垫着软褥子,上面躺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,看上去,与那龙家少爷年纪差不了多少。他披散着头发,全身未着片缕,只在腰际盖了薄被,这屋里的气味就是从他身上发出的。这情景跟韩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,聂承岩也是出乎她意料的年轻。韩笑把医药箱子放在了门口的桌几上,又往屋里走近了几步,这下看得清楚了。这聂承岩头发纠结脏乱,胡乱披散在枕上。他脸色惨白,透着青色,双目紧闭,薄唇抿得紧紧的,嘴角露着布巾,那该是屋外大夫说的防他咬伤自己塞他嘴里的。他狼狈得象个鬼。韩笑深吸一口气,对着聂承岩身上的累累伤痕,红色的疤印又长又宽,狰狞扭曲,想来当初受的伤定是深可见骨,养成现在这样初愈,应该已有些时候了。他的双手被绑缚在床边,因为挣扎的关系,在腕上能看到勒痕。他的脚腕处,也缚着厚厚的绷带,包着大半的小腿肚子。他看上去惨不忍睹,身上的气味让人掩鼻,韩笑却是镇定下来,他是聂承岩,那个建起了百桥城治病救人的聂承岩,是她韩笑敬仰钦佩之人,没什么好怕的,她是他的奴婢,来照顾他的。屋子里很静,韩笑甚至听不到聂承岩的呼吸气,她轻轻的挪了过去,低下身来,想仔细看清楚他的伤,刚靠近,他却猛的一下睁开了双眼,韩笑吓得差点往后仰倒。她喘了喘气,稳住自己,努力镇定的对上他的双眸。那是一双漆黑却阴沉的眸子,那样的眼神,韩笑见过,那分明透着的是厌世与憎恨的情绪。他瞪着她良久,韩笑不知该给什么样的反应才好,她曾在脑子里想象过无数次聂承岩是什么样,眼前这个,完全不在她的想象范围之内。她迎着他的目光,最后,她竟然对他笑了一下。韩笑的这个笑,让聂承岩的瞪视凶狠起来,他微眯了双眼,眉毛打结,目光似乎更锐利了些,韩笑被他盯得发毛,笑容就要挂不住,他却忽然闭上了眼睛。空气又凝滞起来,韩笑悄悄的呼了一口气,认真的看了看他身上的伤,她为很多大夫做过帮仆,照顾过不少病人,所以经验尚可,瞧这每一处都处理的极好,闻着药味及视膏药颜色,应该是刚换过不久。韩笑没什么可做的,她想了想,又再看看他,然后站起来在屋子里找了一圈,拿了木梳、布巾、结绳,蹲下来轻轻的替他梳拢头发。她一碰他,他就象是被刺了一般的又睁开了眼睛,那眼神象刀子一样往她身上剐。韩笑对他安抚的笑笑,她动作利索,很快把他那油乎乎脏兮兮的头发往头顶梳了个髻,拿布巾包了,用结绳系好。这样的发式看上去有些滑稽,却让他利落多了。&ldo;这样才清爽舒服些。&rdo;韩笑干完了这活,显然很满意。聂承岩象看怪物一样瞪着她,一个死人要清爽舒服做什么?韩笑与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,终于想到该自我介绍一下,于是对他说:&ldo;我叫韩笑,是你的奴婢。&rdo;他不说话,她看着他的嘴,想到了他嘴被堵着,于是手搭了过去:&ldo;我把这个拿走罗?&rdo;她意思意思的问问,实际已经开始动手。可没想聂承岩趁这机会用力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。他似带着恨意,拼尽了全力在咬,韩笑痛得叫了一声,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捏他的下颚处,把手从他嘴里解救出来。聂承岩又惊讶又愤怒,似乎没料到她竟然敢捏他。韩笑也诧异的瞪他,没想到大人物居然会咬人。两人不知觉的又对着眼力,最后是他忿忿的闭上眼,眼不见心不烦。院子里,适才给韩笑递医箱的大夫薛松正对云雾老人说:&ldo;师父,这样真的妥当吗?这女娃娃年纪小小,懂不了什么医术,让她守着公子,这万一……&rdo;&ldo;她的来历底细不是都查得很清楚了吗?&rdo;云雾老人不答反问。&ldo;是。&rdo;薛松应道。自收到韩笑的第20封信后,师父就派人着手调查她。这些薛松是知道的,而且他也清楚记得探子写的&ldo;韩笑,孤女十四,携弟求医,弟体弱脉堵腑脏皆病腿不能行。&rdo;依薛松来看,这脉堵之症,诱因难明,通经调脉也得配针加炙,至于腑脏病气,需把脉后视具体病症反应用药,但这腿不能行,着实古怪,怕是病气颇深,脉堵难通了,这倒是相当棘手的。这样的病症,落在了普通大夫手里,怕是捱不过数月。可这韩乐发病已有两年,韩笑背着他走了许多地方,竟然拖着未死。这韩笑很有毅力,聪颖过人,百桥城里好几个大夫倒是都跟薛松说了说情,希望他能帮着韩笑向他师父云雾老人讨个机会。薛松看过她给弟弟配的药单,她对药理医理的悟性,非同小可。她非出身医门,却能清楚分辨每味药看懂施救每个步骤。但大夫们津津乐道的,却是这孩子福缘深厚,她闯云雾山竟然能安然下山,她在百桥城里医馆帮仆,经手的病人竟然无一死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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