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侠是福建福清人,时年三十三岁。他自小熟读儒家经书,少年时便登了进士事王安石、枢密副使吴充、副宰相参知政事冯京均已早早到来,原枢密使文彦博在去年猛烈攻击王安石设市易司营利,认为读书人本来就不应该重商言利,何况是国家设置贸易机构与普通小民争利,“衣冠之家罔利于市,搢绅清议尚所不容。岂有堂堂大国,皇皇求利?”王安石遂与韩绛联手排挤他,又置审官四院夺其军权。文彦博愤然自请外调,最后以守司徒兼侍中、河东节度使、判阳河。赵顼命陈升之继任枢密使,陈此时也一并前来,守侯在内。赵顼穿日常便袍入坐,头上也没加皇冠,仅以丝巾束发,神色也疲惫而略显憔悴,没了往昔一贯的天子霸气。独坐良久,才一手支在面前案上抚额,一手缓缓地、犹豫地捡起桌上诏书,以极其沉郁的语气亲自念道:“朕涉道日浅,暗于政治,政失阙中,以干阴阳之和,乃自冬迄今,旱馑为虐,四海之内,被灾者广。间诏有司,损常膳,进正殿,冀以塞责消变,历日滋久,未蒙休应。嗷嗷下民,大命近止,中夜以兴,震悸靡宁,永惟其咎,未知攸出。意者朕之听纳不得其理与?讼狱非其情与?赋敛失其节与?忠谋谠言囿于上闻,而阿谀壅蔽以成其私者众与?何嘉气之不久效也?应中外文武臣僚,并许实封直言朝政阙失,朕将亲览,求考其当,以辅政理。三事大夫,其务悉心交儆,成朕志焉!”听完诏书王安石面色铁青一脸凝重,而其余几位重臣则面面相觑,继而垂首视地,大气都不敢出一声。赵顼苦笑一下,抛开诏书,看着王安石问道:“介甫先生以为如何?”王安石再拜,随后抬首问道:“臣请问陛下,此诏何名?”赵顼道:“罪己诏,亦可称为广求直言诏。”王安石慨然再问:“陛下何罪之有,为何要下诏罪己?何为广求直言?难道陛下一向听的不是直言么?”赵顼一愣,顿时无言以对。吴充见气氛尴尬,便出来为皇帝解围道:“而今天变,陛下是忧悯灾伤黎庶,才痛自责己,希望上天能体谅陛下爱民之心,尽快普降甘霖以解旱情。”王安石怒视吴充道:“天变不过是一般庸人危言耸听之说,水旱是随时有可能发生的自然现象,连上古明君尧汤统治时期都无法避免,既非天神示警,亦与人事无涉。”再转视赵顼道:“陛下即位以来,累年丰稔,虽然至今十月不雨,但应无大害,雨是迟早要下的,我们现在所应该做的是继续做好新法实施工作,陛下不可听信小人迷信离间之言而对新法生疑,新法现已初见成效,万万不可在如今阶段动摇其根基。”赵顼蹙然道:“朕听闻今青苗钱、免役钱、市易司取的免行钱均太重,百姓不堪其苦而相关官吏威逼日盛,导致人情恣怨,自近臣以及后族,无不说是弊政。朕想大概是修善人事的时候了。”参知政事冯京此刻应声道:“臣亦闻民间对此颇有怨声。”冯京是一开始就反对变法的老臣富弼之女婿,在旧党名臣相继归隐或外放后被赵顼任为副相,是旧党在执政机构中的一大代表,不满变法者纷纷依附于他。他话音未落王安石即愤然驳斥:“士大夫不得逞志,所以訾议新法。冯京独闻怨言,不知是从何处民间听来?大概是被青苗法、市易法夺了他们盘剥百姓之利的近臣、后族的民间听来的罢?臣在平民之中亦有耳目,为什么未曾从他们口中闻知怨声呢?”赵顼立即止之道:“卿此言太过。”他知道王安石将矛头指向近臣与后族倒也并非无理取闹,这几日联名弹劾市易司提举吕嘉问“市易违法”的便正是家中有经营市易司贸易货物的宗室王公与近臣后族,他们正是因市易司的设置而利益受损最重的一部分人。但听见王安石如此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公然抨击自己身边人,未免大为不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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